王西倍

嗑得杂,爬得快

角徵·《岁岁归家》

骨科,写点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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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尚角一年之中有大半不在宫门之内,人人都知宫二心机慎重手段了得,外头云谲波诡风起云涌倒有一半是由他之手挑起。


门内人敬之畏之,进角宫时总是低首垂臂,唯恐行差踏错惹上事端。


唯独宫远徵,每每来时一丈开外便能听见声音,腰带上佩的玉石铃铛铮铮作响,还未见着宫尚角时口中便连连唤着“哥哥”。


说起来这玉石铃铛也是宫尚角从山谷外带回来的,他一桩差事顺利办完预备归山,心情颇好打马过市,正巧一阵风起吹动摊贩摊头悬着的铃铛。这铃铛是用玉石磨制,成色说不上多么好,但薄似花瓣,里头衔着的一颗珠子小巧圆润,稍有动作便碰撞玉石壁发出清脆声响。


宫尚角耳力极好,听见这声音后便勒马上前问价。摊贩是贩果脯蜜饯的,说这铃铛是自己做给家中孩子玩耍的,不肯拿来卖掉。


一旁的随侍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,前头有一玩具摊头,属下去瞧瞧可有铃铛卖。可宫尚角手指弹弄铃铛,听那声音仿佛听怔住似的,半晌后道:


“不必,我只要这一只。”


最后他将摊贩一车蜜饯全都包圆,又另给了银钱,将这玉石铃铛拢在手中,轻声说:“这声音倒像他笑的时候。”


回到宫门之后宫远徵早早等在角宫门前,听着他的马蹄声便飞奔上前。宫远徵那时才八九岁,长到宫尚角腰处,仰起粉面一团孩气地问哥哥这回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没有?


宫尚角就笑,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石铃铛在他耳边轻轻摇一下:“这回来去匆忙未及买什么,只这一个铃铛还有些蜜饯。你且收着,哥哥下回再给你带好的回来。”


他目光柔和,一双入鬓的剑眉此时也弯下来,嘴角噙着笑,那里还有一点深沉的宫二样子。


宫远徵一点不觉得什么,捧着铃铛如同捧了个绝世珍宝,放在耳边摇一摇,听见声音时笑得眼睛发亮。


一旁随侍低头垂手忍着笑意,想原来角公子掷金是为了哄孩子。


/


这日宫尚角又从山外归来,刚在房内坐定一口热茶还未喝上便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的铃铛声音。他把一壶茶放上银炭焙炉,未往窗外看脸上已然带了笑意。


“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,怎么这回也不说一声,我才晓得!”宫远徵从连廊上跑进房中,呼吸里带了点外面寒凉的气息。


“我也是才回来,”宫尚角一扶他的手,“急什么,莫摔了。”


宫远徵大喇喇地往他身旁一坐,低头嗅了嗅壶里,“哥你别喝这个,我给你熬药茶驱寒。”


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纸包来,将洗净的药材倒进壶中,又拿了案上的木勺轻轻搅着。宫尚角看他的侧脸,几月未见少年人颊上的软肉已然褪去,下颌处竟显露出几分棱角。他褪了大氅,脖颈从衣衫里露出一截,一处凸起随着呼吸上下耸动着。


宫尚角轻咳一声别开目光,从前学堂里被自己嗤之以鼻的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”,此时倒咂摸出几分味道来。


宫远徵当然是不知道哥哥这些辗转的心思,他专心致志地搅弄一壶药茶,腰间的铃铛跟着动作轻轻响着,更衬得此时安宁平静。


他虽身量见长,可仍旧是小孩脾性,转头问宫尚角这回给自己带了什么。


“这回是些南方的土产与珍奇草药,已送到你那里去了,晚间回去看看。”宫尚角说,略去路上一路奔波风尘。


宫远徵笑吟吟地道谢,过一会儿说:“哥,你下次带我出山吧,我还从未见过山外的样子呢。”


他眼睛是黑白分明的干净,宫尚角忍不住用手去遮住。宫远徵不知兄长此举为何,但仍旧顺从地闭眼。


长睫擦过宫尚角掌心,他手腕一颤轻叹一声,“山外有什么好。”


“可以跟着哥一起做事啊,我精通毒理,必定能够帮得上忙的!”


他说完去拱宫尚角,以为哥哥之前一样答应他所有的要求,谁知宫二双唇微抿,半日不再言语。


“哥?”


宫二对宫远徵向来首诺如山,因而这回怎么都开不了口,说一个“好”字。


这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,怎么能看得山外之事。


宫远徵这才觉察出一丝不对,他在哥哥面前一向乖觉,于是之时低头搅拌,待到茶汤沸腾之时说一句,哥哥,先把药茶喝了罢。


/


念头一旦滋长便难以消磨,宫远徵想不通他哥哥为何不愿带自己出山——山外虽可能遭遇凶险,但宫家二子一擅谋一擅毒,功夫便更不用说,难道还能有困住他二人之事么?


他被这念头弄得翻来覆去,从前宫尚角不在宫内,他想的是哥哥此番会带什么新奇玩意儿回来给他,如今想的却是哥哥这个时辰在做些什么,是与人斡旋亦或是铲除异己?


少年人心思疯长,尚未曾察觉这其中已有什么变了样。


直到一日随侍至徵宫通报,步履匆忙浑身血迹,至他跟前只六个字,言罢又跌撞离去——


公子归山,重伤。


宫远徵的脑子里好似灌了浆糊,将这六个字默念两遍,怔怔抬头。而后发出一声如同幼兽般的哀鸣,顶着瞬间赤红的双眼往角宫冲去。


宫尚角在山外遭人暗算,暗器之上淬了毒药,自他手臂蔓延至心脉。污血从伤口不断渗出,周边皮肉已然开始腐臭。


他支撑归山,脑中唯剩一丝清明,提起一口气同随侍勉力说道:“将我这一身衣裳换下,莫要叫阿徵看着害怕。”


话音未落他听见铃铛之声,来不及叫随侍将自己转入内室,只好看着宫远徵的脚在视野中越来越近。


他拉开少年人试图搭在自己身上的双手,声音再轻不过:“阿徵,无事。”


宫远徵指尖都在颤抖,豆大眼泪砸在地上,叫宫二想起幼年时他们一同养的一只小狗。


小狗毛茸茸的,身上散发着被太阳晒过之后蓬松好闻的气味,乌溜溜的眼睛像山里被泉水冲刷百年的黑玉。


后来无锋攻入,小狗不见了,还有许多东西都不见了……


“阿徵……”他还要在说什么,却已然无力。


“哥,宫门之内无人比我更知晓毒理,你需得让我一看。”


宫远徵不知何时止住哭声,颤抖的指尖变得稳定,不再等待哥哥的应允,上前揭开他脏污的袍服。


他从未这般厌弃自己,恨他久居宫门之内却日日只知研制毒药——他分明更该精通医理的不是么。若是宫尚角不在,他制这些毒药暗器又有何用,当真是为了光大宫门么?


他与黑白无常抢命,额头汗水渗进眼中,胃中空荡而灼烧,可他此刻感觉不到什么,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。


他的心被攫在宫尚角的胸腔之内,只有他的那一颗跳起来,自己的才会跟着跳动。


宫远徵的脊背好似一夜之间被抻宽拉长,紧蹙的眉目之间第一次有了不属于少年人的神色。


/


宫尚角从昏睡中醒转时外面天光大亮,他一时未适应这般强的光线,复又闭上眼睛。


他昏睡时有过一个荒诞的梦,梦见自己身上是数不尽的伤口,年幼时的那只小狗正在身旁,伸出小小的舌头一下一下帮他舔舐。他抬头看一眼昏黄天色,正要抬手抚弄小狗的皮毛时,发觉它成了宫远徵。


宫远徵趴伏在他身上,用涂满药膏的指尖触碰他的伤口:“哥。”


与此同时身旁传来如出一辙的声音,“哥。”


宫二悚然睁眼,任由日光戳刺他的眼睛。


宫远徵一身银白衣裳趴在塌旁,听见他转急的呼吸急忙抬首,双指覆在宫二手腕。见他睁眼,眉眼俱笑地叫:


“哥,你醒了。”


宫尚角的手覆上他的头顶,被梦境与现实的重叠激得如同擂鼓的心跳渐渐平缓,他开口:“怎么不问问我此回给你带了些什么?”


毛绒的发在他掌心蹭一蹭:“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带回来了。”


完。


彩蛋是弟给哥上药。我总觉得宫远徵是装着人畜无害,接触一下发现蔫坏,再接触一下发现还是人畜无害...属于撩人而不自知的小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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